她连忙扶他靠在树旁,林中云雾随风走过,雨势渐小,月光落下似簿水。 夭枝看了眼他的伤口,血被雨水渗透,浸湿了大半衣袍,很是严重。 他闭着眼靠着树眉间微敛,只余虚弱的呼吸。 夭枝看着他这般,不由低声问,非常愧疚,“这位公子,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吗?”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愧疚过,毕竟这种东西,她这样的观赏类生物是不具备的。 宋听檐睁眼看来,似乎疼得微微敛眉,他摇头,温润的声音被雨珠砸得有些轻,“我不信。” 这…… 不对,这不是书上的标准回答…… 凡人不都是有人情世故那一套吗? 她这般问,他应当会说些客气话,比如‘无事,我知你不是故意的,不必放在心上。’ 又比如,‘我相信姑娘。’诸如此类的话。 这就相当于半生不熟的人见面问一句,‘用过饭了吗?’一样客套,都是常规问答语句。 他这样,她实在接不上…… 她这数千年的盆栽生涯,读了许多书,譬如《教你如何高情商说话》、《差事中说话的魅力》、《学会这几句话,叫你走遍六界全是贵人》…… 但如今……英雄无用武之地…… 夭枝有些尴尬,尴尬时就很忙,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。 这人的手有些凉意,大抵是淋了雨的缘故,但一看就是养尊处优,摸着如玉般温润冰凉极为舒服。 她这种木头类的生物对这类玉骨般的触感是无法抗拒的,一时间摩挲起来。 他薄唇微微抿起,衣袍上的血越晕越深,垂眼看来,“姑娘在做什么?” 夭枝反应过来收回了手,坦诚开口,“对不住公子,我一时没忍住,摸了你。” “……” 他看着她许久,良久的静默后,他将手慢慢拢进衣袖。 夭枝自觉冒犯,体贴开口,“我帮你把箭拔了罢。” 他微微摇头,声音平静,“不必,在下怕疼。” 夭枝看着箭上沾着他的血,被落下的雨水冲刷了些许,一滴滴血浸湿衣袍没入草地。 她树生皮糙肉厚,很少怕疼,自然是不明白,“怎生这般娇气?”夭枝嘀咕完,打量了眼他。 雨珠砸得人睁不开眼,偶尔一丝月光透过被雨珠砸得上下晃动的树叶缝隙照过来,露出他清隽的面容,似山间浅雾幽深,随风缭绕,如玉般纯净剔透,周身气度一看就不是寻常养法能养出来的。 这般好像是会娇气些。 她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别的观赏物,像那些昂贵的花都是颇为娇贵脆弱的,太阳晒不得,雨也淋不得,轻易就会落了花瓣。 此人应当亦是如此。 他闻言看过来,忽然开口问,“姑娘,那些人是怎么死的?” 夭枝心神一顿,她明明遮住了他的眼,他不可能看见! 她抿了抿唇,笑着随口掩饰,“自然是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迷晕了。” “这些是专门为了杀人培养出来的死士,对于迷药自然擅长躲避,这么远的距离,姑娘只是一挥衣袖,不知是怎么迷晕他们,而我们又为何无事?”他有些虚弱,平和的声音都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,有些听不真切。 夭枝一滞,竟然不知该怎么蒙混过去。 黑夜中只有一丝月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,落在他的眉眼处,以此人在凡间的出身,这心机城府必然是一样不落。 无论她说什么,他都不可能相信。 她索性不再解释,“我救了公子性命便好,过程如何并不重要。” “是不重要。”他似乎也并不在意答案,“姑娘不好奇我为何会遭到这么多人追杀?”他略一停顿,温润的声音被雨珠砸得有些轻,“不知姑娘何处派来,夜半鬼祟跟着我做甚?” 夭枝呼吸都不自觉停顿,已然分不清自己额间的是雨水还是汗珠。 她会不会是第一个被凡人知道底细的神仙? 倘若是叫他知道这世间有神仙、命簿、地府诸如此类的,那可就全都露馅了,她离摘脑袋也不远了…… 夭枝思索片刻,盯着他的脸,认真开口,“我其实……是为求色……” 叶间的雨珠滴滴答答掉落下来,莫名安静。 他闻言一顿,不知有没有听清。 夭枝视线落在他玉面上,她作为观赏物由衷羡慕,“你生得这般好看,就该知道是会招人惦记的,更何况这大半夜出来晃荡,如此不守男德,怎么不招人惦记? 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,我这小女子半夜采药材,瞧见了自然是会贪图美色的。 我不忍心你这般貌美如花之人死了,便想用药将他们毒死,想截了你去,哪知这些人着实凶残,我总归不能为了色而抛了性命罢?”夭枝将往日话本子里看到的采花贼一词细细想来,如今学起来也是惟妙惟肖。 果然,他听后看着她半天无言,似乎难得不知说什么。 且她隐隐约约觉得他面上的温润表情有一丝丝裂开。
第2章 行吗公子? 他一言未发。 夭枝干巴巴看着他,这般僵着着实也有些奇怪,雨渐渐小了,他那姻缘也快出现了。 她沉默几许,礼貌开口继续话题,“……行吗公子?” 他慢慢抬眼看来,温和却断然,“不太行,姑娘。” “哦。”夭枝应了声,她只觉尴尬,斟酌几许,看了眼他,“那……那我先走了?” “……” 他默了几许,笑了笑,话间轻浅,“姑娘真是风趣,你忘了你方才做了什么……” 夭枝:“……” 她一时还真忘了…… 她满脑子都是他长得好看,笑得好看,摸着好滑,她想抢来养。 这归根到底也不能怪她,她这种观赏物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好看的玩意儿,想偷偷收藏也不为过的。 怪道下凡前,她身旁的仙官说了那番话,果然卖相好看的猫儿狗儿是招人喜爱的,人也不例外…… 她看向他的伤口,还在往外冒血,好是危险。 她蹙着眉,“人,你会死吗?” 他闻言未语,慢慢抬眼,视线看向远处月光,本是乌云蔽日,可几息之间风便将乌云吹散开,露出皎洁月光,映得林中似粼粼光亮。 他话间浅浅,既无恐惧,也无慌张,平静似谈论山间月色如何好一般,“会,人都会死的,今次死了倒也是好事……”他向来温和,眼中却似乎闪过一丝凛冽之意,好似他死了,于别人来说才是好事。 夭枝一顿,这不对罢? 她满脸不解,从怀里掏出命簿一边翻着,一边匪夷所思,“不对呀,你是会说这样台词的人吗,应当不是这个设定啊?” 她命簿翻得飞快,哗啦啦的翻页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明显。 他被吸引了注意,垂眼看向她手中翻着的书页,一片空白。 每一页都是空白,而她翻得飞快,临近赶考一般皱眉快速看过,好似上面有字一般,且书页越翻越快。 他:“……” 他闭了闭眼,似头疼不想多看。 夭枝研究了半晌,还是百思不得其解,只觉周围安静了许多…… 安静了?! 她恍然惊觉,抬眼一看,果然人快断气了!!! 他的眼睫垂下,慢慢的,呼吸都渐浅了,似乎快要睡过去。 “你不会真的要死了罢?”夭枝重新蹲下,见他这般瞬间紧张,“你可得忍住别死,你一会儿便有美人相救,你们凡间这些公子书生,可不都喜欢此等艳遇?” 她这话一出,他慢慢闭上眼,似乎累极。 他眉目清隽如画,雨珠落下在他鼻梁处蓄起一湾水,月色笼罩下显得那么好看。 可这都没能激起他的求生之意,他莫不是不行? 夭枝有些急了,她虽没有经验,但见过濒临死亡的小鱼精怪,也是这样出气多,进气少,没多久就翻了肚皮,再也没醒来。 她临时抱佛脚,继续拿起命簿快速翻着,“不可能啊,按理说阎王殿不会收你的!” 但也有出差错的时候,她突然想到方才多出来的那一箭,心瞬间悬起,“难道是因为我?” 夭枝沉默坐了一阵,只感觉雨声越来越小,雨水一滴滴落下,像是她的催命符。 她抬手放在嘴边,轻咬着拇指关节,蹙眉盯着他,见他彻底失去意识,只能咬牙拿出一颗包了好几层布的续魂丹。 她做盆栽时就穷得很,修仙也清贫,如今也还没开始领俸禄,这颗续魂丹还是她赊来的,贵得令人咋舌,才下来就给了凡人吃,着实肉疼至极! 夭枝掰开他的嘴,喂他吃下,等了片刻,看着他苍白的唇瓣微微泛红,才缓缓放下心。 她站起身看了眼天色,便不再逗留,头也不回跑得飞快。 她怕再晚一步,自己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,把药从人嘴里抠回来。 那药当真是极为昂贵,比她这盆栽不知贵多少…… 她离开林中,看了眼手掌的印戒,好在这些黑衣人也是今夜要死,她出手并没有改变命簿,倒不影响。 只是如今她不能呆在这儿了,她踱步来回,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回一趟山门。 山门在凡间,她是从凡间修炼而上的仙,因短短千年便修成仙,被天界破格收为仙官。 她做上仙官前是棵盆栽,常年栽种在山门前,能修成仙全赖他们山门掌门人。 掌门是个在凡间修行的半仙老头,年岁有多大他自己也记不清,就像夭枝记不得自己为何年纪轻轻就死了。 掌门是她的救命恩人,据说当初她倒在血泊中浑身伤痕累累,是个将死之人。 掌门不能改命,只能移花接木,将她寄生于树木中,这般也不算是改了她的命,因为她做人确实已然死了,如今是棵盆栽。 至于为何是枯枝盆栽,而不是名贵花木,是因为他们山门穷得冒烟,平日里又颠三倒四,基本靠拾荒求生,这种文人雅士口中的观赏物是绝对种不起的。 他们山门在凡间只擅长两门生意,一是许人姻缘,二是筹办白事。 那时他们这些师兄弟穷到快揭不开锅了,掌门才想起在山前头开座姻缘庙,山脚下卖卖坟头地,赚得一点碎银子。 姻缘庙来求取姻缘的公子小姐们年纪少,多有不如意的,总有那么几个任性不怕死的从山上跳下来。 她的大师兄滁皆山就是这么来的,跳下去时还剩半口气,掌门说他阳寿未尽,问他愿不愿意入山门修行,据说师兄当时是愿意的。 所以掌门花了点银子买了村口那只阳寿快尽的小黄,把师兄按在了小黄身上。 小黄是隔壁村的老狗,还瘸了条腿…… 随后好好的少爷就变成了狗…… 对于师兄这样的人,夭枝是佩服的,毕竟有勇气真去做狗,自古以来也就他这一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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